裘玥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样，死死盯住陆小川的后背。
“小玥，你别着急。”
卓飞宇面色阴冷：“古针法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，咱们先看看再说。”
“对呀。”
裘玥眼眸一亮，心中重新充满了希望。
随着时代的发展，中医也在不断进步。
最早的时候，针灸所用的针具分为铜、银、金三种，也有少量的流派习惯用木针、陶针、玉针等等。
其中应用最广泛的，就是银针。
一来银天生具有消毒杀菌的作用，二来其硬度适中，质地优良，价格也不算太高。
而金针，除了造价高昂以外，它的质地比白银更软。
古代冶金工艺不发达，为了维持其必须的坚韧，只有把针具的直径加粗。
这样一来，非但成本剧增，而且相较起其他针具来，使用难度也大大增加。
除了少数医道高手，身家丰厚之辈，一般郎中是绝对不会想着给自己打造一套金针的。
裘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陆小川的动作。
连她的爷爷都说，古针法稍微了解下就行，不必强求。
毕竟现在的不锈钢针，合金针，可比以前的金针银针好用多了。
古针法到了现代，已经到了近乎失传的地步。
要是陆小川连金针都不会用，干嘛还要把华佗神针送给他！
全场屏气凝神，静静地等待着。
陆小川摆开装满酒精的玻璃杯，然后捏起一根金针。
入手微沉，手感和五块钱一包的不锈钢针大不相同。
他停滞了一下，然后不动声色将七根金针，十一根银针全部投了进去。
“夫人，麻烦把上衣下摆，露出小腹就行。还有裤腿，稍微往上挽一下。”
“我来我来。”
付志学连忙上前，温柔体贴地服侍在旁。
陆小川拿起蘸有酒精的棉球，不紧不慢的给邵婉慧穴位附近的皮肤消毒。
在他的脑海中，浩瀚繁杂、包罗万象的陆氏秘传缓缓打开。
‘找到了，《五行针》！’
‘就是它！’
陆小川松了口气。
幸亏先祖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宝藏，要不然今天他可就抓瞎了！
陆家也有先辈传承下来的一套银针，不过陆安国向来视为珍宝，很少让儿子拿它练手。
银针尚且用得不熟练，更别说与之差别巨大的金针了。
《五行针》里，详细记述了从古至今，各种门类的针具，以及它们的使用方法。
因为中医受阴阳五行理论影响巨大，而各种材质的针具，就被归类于金木水火土五行。
前面提过的陶针，就被划分在火属。
竹针和木针，被划分为木属。
而玉针、石针，被归为土属。
甚至里面还记载了用寒冰制成的水针，不过语焉不详，想来是著述者也所知不多。
卓飞宇看到陆小川一直坐着不动，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。
他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裘玥。
“小玥，你看他像不像猪鼻子插葱，在装象啊？”
“噗嗤。”
裘玥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她捂着嘴，眸子中流露出兴奋的光彩。
这下有好戏看了。
裘同和猛然回过头来，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。
卓飞宇立刻低下头去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。
裘玥却很不服气。
爷爷分明是老糊涂了，不知道受了人家什么蛊惑，居然想把家传至宝送出去。
“小玥，你到近前来。”
他犹豫了下，“飞宇，你也过来吧。”
先前是怕大弟子和孙女年轻冒失，打扰了小神医诊病，闯出祸事。
可转念一想，机会难得，让他们涨涨见识也好。
裘玥和卓飞宇求之不得，快步走到陆小川身后，等着看他出丑。
“小神医，快动手呀。可是还有什么需求？”
裘玥假装好心，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问道。
卓飞宇可不敢那么大胆，不过也板起脸抿着嘴拼命憋笑。
“麻烦帮我把酒精灯点上，等会儿要用。”
陆小川把精气神都调节到极佳的状态，温和地说道。
“好~我给您备上。”
裘玥心中不满，等会儿你要是下不了针，看我怎么让你下不了台。
蓝紫色的火焰从棉芯上冒了出来。
陆小川全神贯注，把金针一根根取出来，放在干净的纱布上晾干。
“付行长，我要开始了，麻烦你蒙住尊夫人的双目。”
“另外，金针针灸会带来一定的痛感，还请不要见怪。”
付志学温柔地说：“小慧，你把头转过来吧。小神医医术高超，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。”
裘玥撇了撇嘴，心道：你是怕被人看出什么破绽来吧？放心，他们外行不懂，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。
卓飞宇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思。
两人眼都不眨的盯着陆小川，就等着他出乖露丑，好狠狠地出一口恶气。
很快，陆小川拿起晾干的金针。
他抓住邵婉慧的一支手，捏着金针转动了几下熟悉手感，同时寻穴定位。
金针缓缓扎了下去，接触到皮肤后，立刻开始快速捻动。
“嘶~”
邵婉慧的身躯猛然一颤，痛呼出声。
付志学牢牢抱住她，细声安慰。
“爷爷，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呢。”
裘玥装作疑惑的样子。
“不许说话，老老实实看着。”
裘同和瞪了他一眼，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陆小川下针，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。
但是在心底，他也升起几分疑惑。
怎么看都觉得小神医的针法生疏的紧。
他不会是真的没学过古针法，硬着头皮在逞强吧？
施完第一根针，陆小川悠悠吐出一口浊气，活动了下手腕。
好像也没那么难，是自己太过紧张了。
他捏起第二根针，心态放轻松了不少。
关元穴。
陆小川熟稔了不少，动作流畅自然，用金针刺入皮下半公分处，轻轻捻动着旋转了半圈。
中医针法堪称博大精深，其中诸多细节，有着严格的讲究，半分也马虎不得。
邵婉慧本来以为会和先前一样疼，当针尖碰触到身体后，她的身体瞬间绷直，准备咬牙硬抗。
没想到，穴位处传来的痛楚轻了很多。
她长舒一口气，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。
第三根针，章门穴。
陆小川底气大增，动作再次加快。
取针、寻穴定位、下针、捻转。
一气呵成！
第四针，地机穴！
他伸手一扶对方的小腿，行云流水般把金针扎了下去！
第五针！
第六针！
陆小川逐渐找到了状态。
潜藏在身体下的穴位对他来说洞若观火，他的手臂挥舞之间，金针划过曼妙的轨迹，顺畅地扎进穴位。
第七针！
最后一根金针在他手上轻轻一转，快准稳地落入臂弯处的风泽穴。
陆小川用食指顶住针尾，拇指和中指以极快的速度一提一放一捻。
他的手臂随着上下舞动，犹如飞鸟展翅一般，有着说不出的韵律和美感。
裘玥和卓飞宇早就看得瞠目结舌。
他……他不是不会古针法吗？
怎么……
裘玥只在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手里，才见过如此精湛的针法。
可他们无论哪一个都是中医界的泰山北斗，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国宝级人物。
陆小川才那么年轻，他难道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习的吗？
卓飞宇的脸色充斥着不可思议之色。
他十岁起，就拜在裘同和这位国医大师门下学习医术。
师父尽心尽力的教导，加上自身天赋不错，卓飞宇进步神速。
同行或者亲朋好友提起来，无不夸赞他‘名师出高徒’。
卓飞宇十分坚定地认为，国内年轻一辈里，能与之相较的屈指可数。
能胜过他的，更是凤毛麟角，几乎不存在。
但是陆小川一手娴熟的古针法，让卓飞宇的信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。
他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！
呼~
就在他失神的时候，陆小川缓缓站了起来。
他从酒精杯里提起一根银针，手臂一摆，从火焰上掠过。
淡蓝的火苗在银体上一闪而逝，针体泛着幽蓝的光芒，显得更加富有神秘气息。
“火针法！”
裘同和低声惊呼。
这玩意儿可不是谁都能用得好的！
没有高超的把控能力，要不然效果达不到预期，要不然就是把病人灼伤！
陆小川目不斜视，丹田提气，手臂急速下落。
咻！
一道银芒闪过。
他的手臂还停留在半空，但是银针已经稳稳地扎在穴道上，长长的针尾还在不断颤动。
咻！
咻！
咻！
陆小川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。
一枚又一枚银针在过了火之后，带着残余的温度，如同飞镖般射出。
裘同和目瞪口呆，大气都不敢出。
陆小川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，可处处透着精妙。
犹如一架精密的机器，带着令人无可挑剔的美感。
等第八根银针落下，陆小川终于停下了手。
裘玥和卓飞宇目光呆滞，久久不过神来。
“飞针刺穴！”
“小神医，你会飞针刺穴！”
裘同和激动地浑身发抖。
“哦。”
短短时间里，陆小川的精气神被极大消耗，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。
他笑了笑：“一时技痒，忍不住卖弄了下，让老前辈见笑了。”
“见笑？”
裘同和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。
“小神医，老朽要是有你这般技艺，可恨不得每次都拿出来让人见笑一番啊！”
他打趣了一句，兴奋地转过头去：“你们看到了没有？”
裘玥和卓飞宇身体一震，脸色晦暗地低下头去。
裘同和正色道：“针石之间，毫芒即乖。我等医者，下针可是一分一毫都不能差的。”
“小神医的针灸技艺已经到了炉火纯青、登峰造极的程度。”
“飞针刺穴，非大宗师不可为。”
裘同和羡慕地说：“这份眼力、指感、指力，没有千万次的练习，没有天纵之才的天赋，是绝对施展不出来的。”
“小神医。”
他感慨地说：“我敢打赌，日后华夏针灸医学，必定以你为尊。”
裘玥和卓飞宇吃惊地张大了嘴巴。
可是随即，又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。
没错。
放眼天下，能施展飞针刺穴的，不过寥寥三五人，连裘同和都做不到。
陆小川还那么年轻。
他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？
两人已经想象不出，对方的上限会在哪里。
裘同和看到孙女和大弟子那失落的样子，忍不住摇头叹息。
“你们呀，往日总是心高气傲，以为是我裘同和的弟子，就高人一等。”
“须知天外有天，人外有人。”
“世间能人异士，数不胜数。”
“当时常怀有敬畏之心，方能戒骄戒躁，砥砺前行。”
陆小川被夸得不好意思，小声说：“老前辈，我也就是练习得多一点而已，没什么好骄傲的。”
裘同和瞪大了眼睛。
“飞宇，你每天练习针灸多长时间？”
“两……两三个小时。”
卓飞宇低着头，脑袋都快埋到了胸前。
“小玥，你呢？”
“我……一个多小时。”
裘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啪！啪！
裘同和恨其不争的在他们脑袋上各拍了一下。
“你们俩笨死了！”
“习练十数年，连人家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！”
“回去都给我闭门思过！”
裘同和虎着脸呵斥道。
“是。”
“是。”
卓飞宇和裘玥用蚊蚋般的嗓音答道。
付志学揽着妻子柔弱的双肩，好笑地看着这一幕。
他忍不住低头，给邵婉慧一个得意的眼神。
瞧我请回来的小神医，厉害吧？
那也是人家厉害，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。
两人轻轻相拥，脸上都浮现出安心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