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酒店回家，准备掏钥匙的时候，觉得身后有人。

回头，环视一圈，没有看到可疑的人。

是错觉吗。

我低头掏钥匙，从包里拿出手机，当成镜子向后照了照。

隐隐约约看到从墙角路灯后面探出一个脑袋。

鬼鬼祟祟的模样。

被她说准了。

我开门进去。

离开酒店的时候，卓惠子说，进家门之前要不回头得看看身后——大约就是说这件事吧。

这女人的话应该全都记下来，取名《预言全集》。

不过她怎么知道这件事的？

之前提到特修斯之船，那是因为她明知道于兰的身体现在归王烟雨所有——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不舒服。

赶紧去厨房找水喝，父亲从二楼探出脑袋：“就你一个人？”

“是啊——啊！”

我把大表哥给忘了！

立刻给梦雅打电话，梦雅窃笑着告诉我，表哥和她姥姥相谈甚欢，晚饭就在她家吃，之后会开车送他回来。

转告给父亲，他点点头，拽着凯文出去散步。

“等一下！”

我猛地想到那个鬼鬼祟祟的影子，忙叫住父亲：“回来的时候，我看到有个人躲在路灯后面，不知道是干什么的。”

“那个人啊。”父亲好像知道，“是推销员，推销汽车的。小伙子三十多岁，有点腼腆，但是口才不错。说实话，我都有点动心了啊。男人对车天生——哈，别笑话我！”

“哪有！”

我只是用笑容掩盖自己的惊惶。

推销汽车的人。

不会是那个人吧。

父亲觉得受到了鼓励，从口袋里掏出宣传单给我看：“就是这一款！不过略豪华，我去上班不方便开这种车，不知道你妈妈喜不喜欢！”

我立刻确认车行名称。

同一个。

这个人离开卓惠子的住处之后，到我家来做什么？想要通过我掌握卓惠子的消息吗？真抱歉，我知道的消息，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秘密。

缸中大脑。

比少年在杂志上看到的“换头手术”还要挑战道德底线吧！

我挥挥手：“这种事爸爸自己决定，或者和妈妈商量。我对车一窍不通呢。”

“那倒是。我出去了。”

父亲收起宣传单，开心出门。

我立刻给卓惠子打电话。

谁知，号码已经停机。

那边出了什么事吗？还是说——

我立刻打开电脑，搜索新闻。

不会是那家伙不但将卓惠子的新手机号曝光，甚至连她现在暂居的酒店也说出去了吧！

输入关键字，并没有找到类似新闻。

就在我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，右侧新闻热点里又跳出来一个链接。

地址是某个论坛里。

内容是。

“八一八前几天豪车女的妹妹”。

“豪车女”指的就是卓惠子。

“豪车女的妹妹”，莫非是蔡罗萱？

这帮人！竟然开始累及无辜！

我立刻点开帖子。

看到的，是我家的照片。

为什么是这里？

帖子里信誓旦旦写着，事发时，豪车女旁边还有一个同伴，经调查，是她的妹妹。

这位“妹妹”家中有豪宅，而其父亲却自称“只是个普通老师”——能有老师仅凭自己十几年的工资就买得起价值超过七百万的别墅？

下面还有照片——正是几分钟前出门遛狗的父亲！

我不敢往下看了。

抽痛的感觉从指间开始蔓延。

是啊，妹妹。

卓惠子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。

宇宙第一可爱的妹妹。

是啊，普通老师。

父亲拒绝车的推销时，说过。

去学校开这种车太夸张了。

是啊，豪车女的妹妹住在豪宅里，而父亲不过是个普通教师。

钱从哪里来？

到这里——甚至在曝光卓惠子的手机号开始，这件事的重点就已经彻底变了。

不再是为一个困难家庭免除高昂维修费而“伸冤”，而是变成了别有用心者发动起来的，单纯仇富。

“我们都已经这么不幸了，她们凭什么还不让着我们？凭什么这么年轻就过得比我好？凭什么？”

那些人有个共同特征。

看不得别人好。

哪怕这个人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。

只要对方有钱，那就是恶的。

只有冠之以“劫富济贫，惩恶扬善”的美名，将对方打到，死死踩在脚下，才会得到一丝平衡。

多扭曲。

就算不去请教王烟雨，未来的发展我也心知肚明。

比起卓惠子，我家太弱小了。只要风向一变，火立刻就会烧过来。

所到之处，片甲不留。

必须赶在这一切发生之前阻止。

道德与舆论——这两样武器，被我重新拾起来。

但这次，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，我那毫不知情的父亲。

以及岌岌可危的安稳生活。

我觉得，心底的一小块黑色在蔓延。

自重生以来一直拼命压制的那块阴影，终于还是冲破牢笼，破茧成蝶。

－－－

风暴来的比想象中要快得多。

仅仅过了一天，类似新闻数量就超过了十万条。

前几天逐渐淡下去的划车事件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。

而我，则从一开始的“某车主及其友人”中连名字都没有的“友人”，变成了“住着豪宅，穿一身名牌的普通小学老师的女儿”。

这样下去，被父亲发现也只是早晚的事。

风平浪静的生活被撕碎，也是早晚的事。

更加令我不安的是，依旧没有与卓惠子取得联系。

打酒店的电话，对方说她已经离开。

这种关键时刻卓惠子在搞什么！

如果不是她的一句“宇宙第一可爱的妹妹”，我也不会遇上这种倒霉事！

眼下还是时刻关注这件事的发展。

我又打开几个网站，然后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。

主要门户新闻网站里，很难再找到与划车有关的新闻报道，即便有，也都是统一口径，熊孩子划车，熊家长拒赔。

什么时候改口风了？

再看一些八卦论坛，花边新闻网站，主要舆论还是和之前一样。

这种反差很奇怪。

但现在我没有时间去在意。对于我家的讨论还在增多。

似乎有人注意到，不管网上再怎么骂，卓惠子自岿然不动。

骂，骂不动。

打电话，打不通。

登门拜访，家里没人。

就算熊家长满世界呼吁家穷孩子小，就算其他车主不堪其扰答应不要赔偿，唯独卓惠子不表态。

不表态就是不同意，钱还是要赔。

在找不到她的情况下，风一下子吹到了我家门口。

有妹妹在啊！

于是，那个清晨，闹剧在我家门口上演了。

清晨我还睡着，猛地听到院子里凯文一阵疯狂嚎叫。

凯文一向很乖，这次突然大叫，一定有急事。

有不好的预感。

我连拖鞋都来不及穿，套上一件外套就奔出家门。

大门刚一开，一道银光闪过，我下意识关门。

外头是洪水一般的快门声音。

父亲站在楼梯处，打着哈欠：“谁啊？”

我要怎么回答。

“求求你们饶过我们一家啊！”

外头，有人扯着嗓子开始嚎。

熊家长，闹上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