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倒退回一刻钟之前——

张婶站在王婶家的门口，手里攥着一条绣了一半的帕子，指节发白。

和别的街坊不同，他对自己这个老姐妹的十分了解，如非重病，绝对不可能不出摊。

所以她趁着中午休息，特地过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情。

王姐姐——她在门口喊了两声。

自己这个老姐妹家的门半掩着，但不知道为什么，她总感觉门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意。

她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稍稍用力推开了房门——

王姐姐？王姐姐你在吗？今天怎么不见你出摊……

话音戛然而止。

张婶的瞳孔骤然收缩，手里的帕子无声地飘落在地。

——王婶歪倒在自家的灶台旁，脸色青紫，嘴角凝固着一丝黑血，双眼圆睁，仿佛至死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。

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粗瓷茶碗，碗底残留着几滴暗红色的茶渍。

啊——！！

凄厉的尖叫声撕裂了平安坊的宁静。

……

自大周王朝覆灭后，仙灵城虽独立于世，却因城主姬灵秀的原因，仍沿用了许多旧朝的律法与制度。

其中最重要的一条，便是仙凡同律——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凡人，皆受同一套律法约束，违者必究。

而负责维持城中秩序的，正是城卫军。

在仙灵城中城卫军直属于城主府，权力极大，负责缉凶断案、维持秩序​、执行律法等。

所以，不到半个时辰，城卫军的铁靴声便在坊内响起。

为首的城卫军统领姓赵，是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，眉间一道刀疤，显得格外凶悍。

他大步走进豆腐坊，身后的士兵迅速封锁了四周。

赵统领蹲下身，戴上皮革手套，仔细检查王婶的尸体。他的手指轻轻拨开王婶的眼皮，又沾了一点她嘴角的黑血，放在鼻尖嗅了嗅，眉头顿时皱起。

毒死的。他冷声道。

坊间的街坊们早已围了过来，闻言顿时炸开了锅——

毒死的？！谁干的？！

王婶平日里与人为善，谁会害她？

议论声此起彼伏，有人惊疑，有人愤怒，更多人则是不敢相信。

赵统领先是详细询问了张婶尸体发现的经过，又一一询问了附近的街坊，很快就得知了最近平安坊发生的事情。

他站起身，环视一圈，目光如刀：王守志人呢？

众人这才发现——王守志不见了。

街坊的猜测

卖糖人的李老头哆哆嗦嗦地开口：昨、昨儿个晚上，我还看见守志那孩子给他娘端茶……

张婶闻言，猛地抬头：茶？什么茶？

李老头咽了口唾沫：就、就是一碗红褐色的茶，守志说是从仙门带回来的灵茶，专门孝敬他娘的……

街坊们瞬间哗然！

灵茶？！

修仙者的东西，凡人哪能随便喝？！

守志他……他难道不知道？

陈长安站在人群外围，眼神阴沉。他盯着那碗残留的茶渍，指尖微微发冷。

赵统领冷笑一声：不知道？

他拿起茶碗，仔细端详，这茶里的毒，叫‘血灵草’，低阶仙草，修仙者服用可活血化瘀，但对凡人来说——

他猛地将茶碗轻轻放下。

是穿肠剧毒！

赵统领的声音如寒铁般砸在每个人心头：

王守志身为修仙者，会不知道血灵草对凡人的毒性？

根据刚才街坊们提供的信息，他前几日突然回来，今日王婶就暴毙，他自己却消失无踪——

这不是蓄意谋杀，是什么？！

街坊们彻底炸了！

畜生！王婶养他二十年，他就这么报答？！

修仙修得连人性都没了！

难怪他这几日突然孝顺起来，原来是为了下毒！

张婶瘫坐在地上，泪流满面：王姐……王姐昨儿个还跟我说，守志懂事了，她这辈子值了……

陈长安闭了闭眼，他想过以王守志的实力，在仙灵城是掀不起风浪的，但他万万没想到，王守志竟然会被那个和尚蛊惑，会对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母亲动手！

赵统领一挥手：全城通缉王守志！活要见人，死要见尸！

士兵们齐声应诺，立刻分头离开。

街坊们三三两两地散去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愤怒、恐惧和难以置信。

……

当晚。

仙灵城外三十里，乱葬岗。

残月如钩，冷光森森地映在一片歪斜的墓碑上。

夜风呜咽着穿过枯树，卷起几片残破的纸钱，在空中打了个旋儿，又飘飘荡荡地落在一双沾满泥土的手边。

王守志跪在地上，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。

我……我做了什么……

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，指节痉挛般颤抖着。这双手，曾经为他娘推过磨、揉过肩、擦过汗……可就在几个时辰前，这双手却稳稳地端着一碗毒茶，递到了那个养育他二十年的妇人面前。

——儿啊，娘这辈子……值了。

记忆里，王婶捧着茶碗时脸上的笑容，像一把钝刀，一寸寸剐着他的心肺。她眼角的皱纹舒展着，浑浊的眼里满是欣慰，甚至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。她小口啜饮着儿子孝敬的茶，全然不知每一口都在咽下穿肠剧毒！

啊啊啊——！！

王守志突然暴起，额头狠狠撞向一棵大树！

砰！

皮肉绽裂的声音混着骨头的闷响，温热的血顺着他的眉骨淌下来，糊住了右眼。可这痛楚比起心里的煎熬，简直微不足道！

为什么……为什么！！

他又一次撞向大树，这次更狠，仿佛要把脑浆都撞出来似的。碎木飞溅，大树上裂开一道缝，他的额骨已经露出森白，可他还是不停，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那股啃噬灵魂的悔恨。

我明明……我明明想孝顺她的啊！

他嘶吼着，声音却哑得像破锣。记忆碎片在脑中翻腾——高僧的莲花烙印在肩头灼烧，梦里那句这才是真慈悲如附骨之疽，可当他今早清醒时，手里却攥着空了的毒茶包，而灶台上……是娘亲青紫的尸首！

畜生……我比畜生都不如……

他抓起一把坟土塞进嘴里，牙齿碾碎砂石，血腥味混着土腥气在口腔里爆开。这肮脏的滋味，正配他这副肮脏的皮囊！

阿弥陀佛。

一声佛号忽然响起。

月光下，妙思和尚踏着满地纸钱走来。

他雪白的僧鞋不染尘埃，金红袈裟在夜风中纹丝不动，仿佛连风都不敢亵渎这位圣僧。可当他走近时，王守志却惊恐地发现——

和尚的影子，竟是一具扭曲的骷髅！

施主，妙思含笑俯视着他，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童，弑亲之痛，很疼吧？

……